公开我的名字:被性侵后,她改变了美国三项性犯罪有关的法律(组图)

发布时间:2020-03-30 14:35 | 来源:澎湃新闻 2020-03-28 10:18 | 查看:1943次

【编者按】韩国近日曝出的网络性犯罪的“N号房事件”,引发公众强烈愤慨。该案中,多名犯罪者以兼职等为诱饵,哄骗女性上传裸体照或不雅视频,并以此威胁其拍摄性剥削视频,在社交软件内共享以营利。截至目前,警方共调查出74名女性受害者,超过26万男性共享过“N号房”性剥削视频和照片。

承接罪恶的台阶,超过26万级。藏在屏幕之后如此轻易,受害者却每走一步都鲜血淋漓。本文作者讲述了五年多前美国的一起性侵案,受害女性也曾经历过至暗时刻,却最终选择为自己争取正义,甚至改变了三项和强奸有关的法律。

文 | 刘文

编辑 | 王迪

2019年11月,香奈儿•米勒成为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距离她因为被性侵犯而差点自杀过去了四年多,距离她改变了三项和强奸有关的法律大约三年。 香奈儿

1.

2015年1月底,北加州天气寒冷,阴雨蒙蒙。晚饭之后,张慈准备回房间工作,那段时间,她在策划一个名为《硅谷中国人》的纪录片项目。一向活泼开朗的女儿香奈儿•米勒(Chanel Miller)却一反常态,搬来两张椅子,让她和丈夫坐下,严肃地表示有事情要和他们说。

女儿告诉他们,就在十几天前,1月17日晚上,在美国加利弗尼亚州斯坦福大学兄弟会联谊派对外,她遭到布鲁克•特纳(Brock Turner)性侵。被人发现时,她昏迷不醒,衣衫不整,像一件垃圾一样被扔在一个垃圾箱旁。女儿让他们不要去看新闻,不要关心记者们怎么描述。

 

案发现场。源自纽约邮报,版权归原作者

她觉得“轰”地一声响,世界天旋地转,脑袋仿佛要炸开。她知道作为母亲必须应对各种紧急情况,但是从未想到要面对这么戏剧化的一幕。她本能地想要去拥抱女儿,但却像被钉在了地板上,双腿发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倒是香奈儿含着眼泪宽慰她:“我没事,我好好的,你看,我不是站在这儿呢吗?”她说着说着就站不住了,张慈接住了女儿,两个人痛哭起来。

2.

张慈知道那个派对,是她开车把女儿送去的。

那段时间,香奈儿刚从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本科毕业,搬回家里住。而她的小女儿蒂凡尼•米勒(Tiffany Miller)则在外地读书。那个周末,蒂凡尼回家看望父母和姐姐。张慈的丈夫克里斯多夫博士做了晚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后,香奈儿准备读会儿书,而蒂凡尼则想要和朋友一起去斯坦福大学兄弟会的联谊派对。

“香奈儿从来就不是派对动物,不喜欢穿着打扮,不喜欢化妆,不喜欢喝酒。”张慈说。而香奈儿自己也说,她原本不打算去,但一想到妹妹只在家里呆一个晚上,就决定陪着妹妹。香奈儿一向不爱精细打扮,出席活动才会用一下妹妹的化妆品,而蒂凡尼还取笑她居然穿着米色开衫去派对。

到了晚上,张慈开车载着香奈儿、蒂凡尼、蒂凡尼的同学,驶在开了无数次的路上。大约是母亲的第六感起了作用,她感到很不安,转头问女孩们,不去派对了直接回家好不好,女孩们兴致高昂,没有答应,张慈便没有坚持。

根据Buzzfeed News(美国新闻聚合网站)刊登的香奈儿自述,她此前并不认识布鲁克,布鲁克也多次说自己不认识香奈儿。布鲁克在派对上很积极地和女生们聊天、跳舞、喝酒,他自己也承认想钓上个女孩,还亲了香奈儿的亲妹妹蒂凡尼。派对进行到一半,蒂凡尼护送酒醉的朋友回宿舍,短暂离开了一会儿,也就是在那十几分钟里,香奈儿被醉酒的布鲁克盯上了。

1月18日凌晨,两位骑自行车的瑞典留学生经过案发现场,发现香奈儿在垃圾桶后面不省人事,而布鲁克正在她的身上动作。瑞典学生很快发现了蹊跷,其中一名学生大喊:“嗨,她已经昏迷了!”布鲁克听到之后,抛下香奈儿,起身就跑。两人立刻将他拦截下来,制服以后报了警。

警方事后在布鲁克的手机的群聊软件GroupMe中发现一张香奈儿的照片和一条消息询问“WHOS T--IS THAT”(那是谁的胸部),怀疑布鲁克在性侵香奈儿之后向他人炫耀“战果”。瑞典学生对警方说,布鲁克曾用手机闪光灯对准香奈儿。布鲁克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脱去了香奈儿的内裤并用手指性侵了她五分钟。

几个小时之后,香奈儿在圣何塞医院走廊里冰冷的床上醒来,她的手背和手肘上绑了绷带,还有干了的血迹。她在回忆录中说,她以为自己喝醉了摔倒了,但是警察过来对她说她被性侵了。她对于前一晚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一直抱着是警察弄错了的侥幸。工作人员用金属器具撑开她的阴道,用试纸提取她私密处的分泌物。她不得不长时间保持双腿分开的姿势。当这一切结束之后,她蹒跚着去上厕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内裤不知所踪。她看到自己的头发和股间都沾满松针,感到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那是她被拖到垃圾桶边上的那一路留下的痕迹。

警察让她在写有“强奸受害者”的文件上签字,两个护士取到的证物——从她身上取下来的松针,填满了一整个纸袋。她们还在她的阴道里涂上了治疗擦伤的蓝色药膏。

他们告诉她,她在垃圾箱后面被发现,可能被陌生人性侵过,之后应该做检查确认是否被感染了HIV病毒,因为HIV感染不是马上就能查出来的。

“你应该回家去过正常的生活。”他们对香奈儿说。

“好像我知道了这些信息之后还能装作没事发生正常生活一样。”香奈儿自嘲道。

3.

事发当晚,送朋友回宿舍的蒂凡尼回到派对之后,怎么也找不到姐姐香奈儿。几个小时之后,她收到圣何塞医院的电话,让她去医院接被性侵犯的姐姐出院。

她们一起开车回家,在沉默的几个小时里,姐妹两个一直拉着手。

回家之后,香奈儿装作没事发生那样投入到工作中。她不讲话、不吃东西、不睡觉。下班后,她开车到没人的地方大叫。

十天之后,2015年1月27日,新闻终于见诸报端。一篇新闻的标题是《大一游泳选手布鲁克•特纳在被指控强奸后面临五项重罪指控》。那时她第一次看到性侵犯自己的人——新闻里有一张他在泳池里,戴着印有斯坦福大学校徽的泳帽的照片。许多新闻都提到了这个“斯坦福明星游泳运动员”的辉煌时刻,也提到了香奈儿是如何被发现——毫无意识,头发凌乱,长长的项链绕在脖子上,裙子被扯到腰间,内裤被丢在一边。

香奈儿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内裤去了哪里,松针是怎么来的。她读下去,发现布鲁克虽然承认了自己用手指插进了阴道,但表示这是两厢情愿的性行为。他甚至说,香奈儿享受了整个过程。

香奈儿在自述中说,自己永远都无法原谅这种语言。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言论,她觉得不得不把这件事告诉家人。那天晚上是张慈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晚上。每个人都在哭,每个人都在自责。蒂凡尼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在电话里哭得喘不上气,说自己不该提议去那个派对。张慈觉得自己应该听从直觉,将女儿载回家。每个人都觉得要为这桩悲剧负责,有些词语因此成为家庭的禁忌。克里斯多夫本身就是资深心理治疗师,但是他仍然为两位女儿介绍了其他心理医生进行治疗。

4.

就像所有有女儿的母亲那样,从香奈儿出世起,张慈就为这颗掌上明珠操碎了心。她不让女儿打乒乓球,怕她腰短不好看,不让她踢足球,怕她腿粗。想来想去,她替女儿选择了排球,希望可以将她身体的线条拉长。香奈儿高中是校队的主攻手,张慈还请了著名排球教练曲培兰和张天伦给她做一对一指导。

 

香奈儿在排球比赛上

她还给香奈儿报名芭蕾课、钢琴课,培养她的阅读习惯,在她十三岁时送她去伯克利大学的暑课学习莎士比亚,带她去世界各地旅游。她把女儿保护得好好的,女儿也一直很有出息。而一夜之间,女儿这样被糟蹋、蹂躏,她一度觉得自己要疯掉。

一家人应对危机的方法是掩盖自己的情绪。他们装作平静、理智,用一个锅盖把痛心的往事盖住了。我和张慈通了好几次电话,提起当初的事情,她都仿佛失忆一般,要仔细回想。香奈儿则利用午夜到早晨七点这段时间写作,她可以自由地窥探内心深处的伤口。张慈给我看了一张拍摄于事发后不久的一家四口的合影,照片上,每个人似乎都很明媚,很难与他们经历的苦难联系起来。

 香奈儿写作的书房

 出事那年一家四口的合影

但是,还是有丝丝缕缕从锅盖里漏了出来。香奈儿的父亲,多年来做事严谨细致的一个人,开始不断忘记病人的预约,开始迟到,在工作中晃神。

而张慈,仍然记得有好几次,香奈儿在浴室里呆了一两个小时都不出来。她推门进去,看到氤氲的热气里,女儿坐在地上,水流哗哗地淋在她身上。她没有表情,没有感觉,仿佛灵魂已经失去。她每次将女儿从浴室里抱出来之后,都会嚎啕大哭。

那一年春天,家里前庭的花都枯了,因为没有人顾得上浇水。为了分心,张慈启动了纪录片拍摄的项目,把剧组人员邀请到家里来住,把每一个空房间都填满。因为她记得女儿说过,看到妈妈忙碌的背影,就会充满力量。

那一年春天,张慈的观念彻底改变了。她原本觉得被性侵犯的女生自身也不太检点,特别是那些因为在派对上喝多了,不省人事而被侵犯的女生。她总是下意识地想:“她要是个乖孩子,为什么会去那样的场合,为什么会喝得烂醉?”

“女孩子怎么能喝酒呢?”张慈的朋友谈论起这个案件的时候,也如此评论道——他们并不知道香奈儿就是受害者。

以往受害者在醉酒状态下被性侵的案件,网络上也常见这样的言论,有人说这就是滥交,有人说女生去参加派对,就是想要和人上床。“我的女儿喝醉了,如果她第二天头痛,呕吐,我会说这是她自作自受。但是她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被人脱去了衣服,被性侵犯,如果不是那两位瑞典学生看到,她可能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可能当天夜里就冻死了。那也是她应得的吗?难道就因为她喝醉了,她的身体就能够任由别人蹂躏?”张慈质问道。

她决心和布鲁克死磕到底,也决定绝不会要求布鲁克给一分钱赔偿。她想告诉布鲁克,有些东西是远远高于金钱的。

5.

在本案前期的新闻报道中,香奈儿是一个沉默的符号,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人,有什么爱好,读什么大学,有怎样的职业理想。四年前,当我和朋友谈论这起案件时,我们都默认受害者艾米丽(香奈儿化名)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女生。

而布鲁克则有诸多吸引人的标签:英俊高大的白人男子、游泳选手、斯坦福学生,中学时代三次获得全美游泳冠军,2016有希望代表美国队在里约奥运会上争金夺银。他一直坚称这是一个“误会”,他的父亲甚至在网上发起了众筹,为他筹款请最好的律师。

与此同时,法律程序缓慢地进行着。

首先是预审程序,由法官主持进行,决定是否有足够的证据起诉被告人。依据程序,香奈儿不得不反复讲述已经讲了许多次,且不愿再回忆起来的细节。

比如,许多生活中的细节:那天晚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她有没有男朋友,和男朋友是认真的吗?和男朋友性生活频率如何?她大学里面喝酒吗,酒量多少,有多少次喝到断片?

每次预审,张慈和丈夫都会去旁听。他们不能发表意见,也不能和女儿交谈,但他们相信,坐在那里,就可以给女儿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但是有一次预审,克里斯多夫突然让张慈不要去,并找了一个很牵强的理由。几个月后,丈夫才告诉她,那天,地区检察官向陪审团展示犯罪现场照片,丈夫怕她看了之后承受不了,一向冷静的克里斯多夫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依然气得浑身发抖。

而香奈儿也在努力挣扎着把自己拼凑起来。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想要自己的身体了,她希望可以把它像脱外套一样脱下来。

她不喜欢和人说话,害怕被人触碰。她不觉得自己是值得被保护被爱的,她讨厌自己,觉得自己被弄坏了,再也无法变得完整。她不想画画,不想写作,不想做曾经很喜欢的事情。只想睡觉,这样就不用思考了。“她考虑过自杀。”张慈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对我说。

香奈儿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那段时间,她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看起来别无二致的香奈儿,一个是化名为艾米丽的受害者,她的整个人生都被一个短语定义了——布鲁克•特纳性侵案件的受害者。律师告诉她,她有可能输掉这场官司,虽然有目击证人、有松针、有她的伤痕,但对方律师不断提醒陪审团,艾米丽什么都不记得,她的证词可信度低。

香奈儿没办法接受艾米丽这么无助,她想明白了——我的生活不应该就此终止,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如果我不斗争,无数个布鲁克这样的人就会有恃无恐。

根据美国的司法流程,判定被告人有罪或无罪的十二名陪审员是至关重要的角色。而营造良好的形象,是赢得陪审团信任的关键。斯坦福大学的法律教授和社会学家米歇尔•道贝尔把特纳父亲的陈述发布到了Twitter上。特纳父亲称,儿子不应该因性侵入狱,他从未对任何人使用过暴力,他为这“20分钟的行为”已经付出太多。他说,儿子在审判后变得抑郁、焦虑。被定为性侵者,而且对一些曾经偏好的美食丧失了胃口,这已经是足够的惩罚。

法庭上,愤怒的张慈一字一句地对布鲁克说:“你是一名罪犯。”但布鲁克反驳道,他问了香奈儿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宿舍,她同意了。为什么香奈儿会在地上?因为她摔倒了。他说,他的手指插入一分钟之后,香奈儿就达到了高潮。

继那个被强暴的夜晚后,香奈儿又一次被深深伤害了。

6.

2015年1月28日,布鲁克被控5项罪名:两项强奸,两项性侵,和一项强奸未遂。他申辩无罪。2015年10月7日,一名法官移除了强奸罪名,布鲁克仍需为余下的3项控告受审。2016年3月30日,十二名陪审团成员一致判布鲁克三项罪名成立。

地区检察官杰弗里•罗森建议特纳被判处六年徒刑,他在量刑备忘录中写道:他并未表现出真正的悔意或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此案的严重性在审判中陈述的事实中显而易见……此外,这次袭击发生在一个星期后,他与另一位女性在同一地点的另一个友爱聚会上同样具有攻击性。那个女性挺身而出,形容被告令她不舒服。

尽管如此,当时的加利福尼亚法官亚伦•珀斯基还是判特纳入狱六个月,缓刑三年。据《洛杉矶时报》报道,他在服刑期间仅服刑90天,以表彰他在监禁期间的良好行为。他必须终身注册为性犯罪者。

据NPR每日新闻通讯的数据,在美国,只有大约3%至6%的性骚扰案件可以进行审判。而受害者的数目却远远超出想象。2014年春天,哈佛大学公布了一项令人震惊的调查报告,哈佛大学高年级女生中,有29.2%的人称她们曾遭遇过非自愿性性交和性接触。2015年美国布朗大学公布调查,美国校园内平均每6位女性中就有一位在刚入学后醉酒失去防御能力遭性侵。

抱着最后一搏的想法,香奈儿在法庭上念出了足足有七千字的受害者宣言。

“你不认识我,但你曾进入过我的体内,这是我们今天在这里的原因。”香奈儿用这句话作为陈述的开头。她说,酒精并没有剥下她的衣服,把手指插入她的身体,这件事并不是因为喝酒而造成的。她要求人们正视她的痛苦,丢掉奖学金、被开除出运动队固然是一种损失,但那是他必须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的代价。她却是那个去了一场派对,便被拖入深渊,一辈子都要带着那一晚的记忆生活的受害者。这种伤害,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7.

2016年6月4日,BuzzFeedNews全文刊登了香奈儿当庭念给布鲁克的信。

据BBC报道,她的信在四天里获得了上千万阅读量,还得到了包括英国《卫报》在内的各大国际媒体的关注。她收到了几千封信和礼物,来自世界各地。

在美国华盛顿国会会议上,在议员代表杰基•斯贝尔主持下,多名议员(包括女性和男性)用一个小时宣读了这封信。这是美国国会史上的第一次——一位性侵受害人的陈述信在国会众议院上被全文宣读。

时任美国副总统乔•拜登告诉她: “你给了她们战斗的力量。我相信,你会拯救生命。

斯坦福大学法律教授米歇尔•道贝尔称,这位法官准予特纳缓刑,把他的年龄、学业成绩和饮酒纳入考虑范围——这是滥用法律。他发起了罢免伯斯基的运动。据《纽约时报》报道,有120万人联名签名要重新量刑,有60万人联名请求罢免法官。虽然舆论最后没有干预司法体系对于此案的判决,但是民众的压力却迫使加州很快修改了法律。现在,性侵昏迷或醉酒者会被判处至少三年的监禁。

2018年6月,主审法官伯斯基被加州地区的选民们撤下。伯斯基法官成为加州80年来首位被选民撤回的法官。

8.

张慈激动地表示,这是一场用文字击倒强权的胜利。

香奈儿虽然在美国出生长大,骨子里却像她的外婆。外婆是云南人,医学院毕业后便回到云南乡下行医,而香奈儿虽然居住在富豪密布的硅谷,却没有什么物质上的积累。她总是穿着妹妹的旧衣服,必要时用妹妹的化妆品,业余时间常忙于写作、绘画。她热衷于志愿者活动,中学时,她一连几年去加州帕罗奥多犯罪率很高的地方参加“饥饿夏令营”,给没有钱参加学术夏令营的学生补习数学、绘画、舞蹈艺术和体育运动。

   香奈儿最后选择与布鲁克斗争到底,有两个原因,第一,案件让母亲和妹妹都有了深深的罪恶感,她希望罪犯的绳之以法可以减轻家人的罪恶感。第二,如果她半途而废,开了让强奸犯全身而退的先例,会让未来的加害者更加有恃无恐。

在出版《Know My Name》(《公开我的名字》)前,出版社一直建议她用假名艾米丽,生怕使用真名之后给她的生活带来困扰。思来想去,她希望书能够给更多有相似遭遇的人带来力量,如果用真实姓名,这股力量会不会更真实一些呢?

她说,公布真实姓名的那一天,是她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天。

2016年,美国时尚杂志《魅力》选择艾米丽为年度风云女性。当年,好莱坞演员在领奖台上替她宣读受害者宣言,而匿名的她在观众席里默默观看。2019年,选择公布真实身份的香奈儿再度被选为《魅力》杂志的年度女性,她穿着明亮的黄色礼服在台上领奖,她拿回了自己的身体和名字。

     香奈儿和她的父亲、妹妹、男友在glamourwomen of the year 颁奖典礼上

9.

“我曾经想要和那个'小坏蛋'拼命,但是现在也释怀了。可能这也是命中注定吧,要让我女儿经历这一切,然后,借由她的力量,改变和影响整个世界。”张慈平静地说,“还好,我们几个人一起把我女儿从自杀的边缘拉了回来。”

事发之后,张慈生怕哪句话没说好会刺激到女儿,故意在她面前和平常一样生活。她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菜给女儿吃。除了女儿喜欢吃的青椒土豆丝、酸菜鱼汤、小锅米线,她还给女儿做日本寿司、韩式泡菜锅。

 香奈儿在家吃妈妈做的中餐

克里斯多夫平时很严格,一直要求女儿独立,大学申请的时候不允许女儿找中介,一定要她自己完成。但是在最困难的时刻,他展现出了令人吃惊的父爱。

妹妹蒂凡尼整天黏在姐姐香奈儿身后。香奈儿出席活动,无论是庭审还是会面还是采访,她都会负责给姐姐挑选衣服、化妆。

但是给予她最多支持的还是她的男朋友卢卡斯。案发时,她和卢卡斯才刚约会了两三个月,关系尚未稳定。她一度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他。而他,则在关键时刻承担起了把香奈儿拼凑完整的责任。

他把香奈儿接到费城居住。香奈儿那段时间魂不守舍,没有胃口,什么也不干,就是坐在那里,毫无灵魂地发呆。他变着法子让香奈儿出门,让她做些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天气好的时候,他拉着她去吃冰淇淋。周五的晚上,他拉着她和朋友见面。

香奈儿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又幽默,常常在饭桌上讲笑话逗笑一屋子的人。卢卡斯替她在学校里开了一场售票的单口喜剧秀,找了自己的朋友在台下捧场。因为反响太好,他又在费城市中心安排了一场。

2016年夏天,卢卡斯和香奈儿来到云南支教。他们一起探寻她血液里的中国文化,一起练习普通话。

后来,卢卡斯辞了职,带着香奈儿环游世界。他们去了马来西亚、越南、澳大利亚,逐渐用甜蜜的记忆来替代那些黑暗的时刻。

 

香奈儿的美国男友和中国外公

所以香奈儿坚持说,这段经历,是一段充满爱的经历。这本书,也是一本充满爱的书。她在书写的过程里,搜集各方资料、证词,再一次经历了自己被脱下衣服的那个晚上,但是,沐浴着许多人的爱,她把被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她重新爱上了自己的身体,在接受采访时,她说:“我喜欢我肚脐的形状,我爱我脖子的线条,和我的腿长。我爱我的胸骨。”

她不再像四年前那样幻想可以把性侵犯这一部分从她的生活里剔除出去,相反,她认识到这件事永远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知道应该如何与自己和解,应该把这件事在哪里埋藏下来。

10.

“你的女儿经历了最艰难的时刻,但是她挺了过来,改变了世界,让无数女性从中受益。你现在回过头去看,会觉得之前的牺牲值得吗?”最后一次的采访中,我问张慈。

“我感觉,以他的品格来看,大学四年里,他早晚要做出这样的事。你看,他事后都没有悔改,只顾着说我们女儿是自愿的,他的父母也不觉得强奸了我女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张慈仔细想了下,说道。

“你说是巧合也好,命中注定也好。但是,你看,这件事情偏偏就发生在香奈儿身上。她一向不喜欢派对,偏偏那天为了陪妹妹去了一下派对。她一向都很坚强,所以偏偏要让她做这个和法律和社会偏见做斗争的角色。她文笔好,所以就要让她用文字,去感化人们,去让有相似遭遇的人一起站出来。”

我们后来并没有继续聊值得不值得这个话题,而是聊起了香奈儿的现状。张慈给我看香奈儿和卢卡斯度假的照片——小情侣高高跃起,对着镜头欢快地笑着。她自己,则刚刚完成纪录片的拍摄和制作,在硅谷的一家餐厅里,和蒂凡尼男友的一家人,举杯欢庆圣诞假期。

虽然不幸已经发生,但是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痛苦的受害者一家都找到了可以快乐生活下去的方式。

根据美国的梅根法案,性犯罪案件资料被放到网上供大众读取,且罪犯被释放后必给予以备案存档。布鲁克的资料显示,他现在在俄亥俄州的一家工厂里工作,负责发货和收货,时薪十二美金。

(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为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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