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专栏获全国报纸副刊专栏评选一等奖

　　记得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我被猫感动。猫说：“在动物中，人毕竟是最优秀的。”这只名叫莱奥涅的猫，住在美丽的丹斯坦森林里，那里有着属于它自己的温暖小巢，有着清澈的河流和茂密的森林。应该说，它和它的主人斯特法诺魔法师也相处得非常好，它快乐得就像一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森林王子。但是，它宁愿放弃固有的位置，它渴望人世间的一切生活和风情。它想变成人。

　　这就是音乐剧《想变成人的猫》告诉我的。又一个神话故事。但在中央戏剧学院的舞台上，观看这部移植自日本的音乐剧，我还是被猫对人类那种崇高的向往精神深深感动。我甚至还想到了回到天庭，未再下凡来的七仙女，以及那位曾被压在杭州雷峰塔下的白娘子。她们渴望人间“男耕女织”的爱情生活，义无反顾地奔向凡尘，却又“舍不得来也得舍，分不开来也得分”，被迫离开人间。在人世短短的生命体验，人间生活的艰辛、痛苦，她们或许都深有感触。所以，从这一点上讲，斯特法诺魔法师说的是对的。他说：“人，比这片森林里的野狗还要贪婪，是相互残杀，冷酷无情的动物。”舞台上，魔法师对人类的蔑视的声音振聋发聩，它触及人的灵魂，给津津有味观赏的我们人类不啻当头棒喝。

　　人啊人，究竟怎么啦？

　　像七仙女遇到地主、白娘子遇到法海和尚一样，莱奥涅，这只住在美丽的丹斯坦森林里的猫，在通往人世的生命的旅程中饱受了人间难以想象的苦难的折磨：贪得无厌，胡作非为的史瓦戈德长官的敲诈勒索、戏弄和欺诈、圈套和阴谋……作为戏剧形象，这位史瓦戈德长官的身上几乎集中展示了人间恶之大成。现实和艺术的真实，叫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与厌恶。我们虽然也明白人之善恶，几乎是人类一开始就没有评判清楚的永恒话题，但“人之初，性本善”，是东方古老哲人曾下过的著名论断。在人类面临着战争、阴谋、杀戮、欺骗的时候，我们还能说什么？纯朴的莱奥涅在变成人的仅仅两天时间里，他就看到史瓦戈德恼羞成怒地拔出尖刀，把他关进囚车，用火烧毁姬莉安的“天鹅皇后”的饭馆……而在中国传统的戏曲故事里，美丽的七仙女躲避着威严的玉皇大帝，在与董永“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的时候，土财主百般地刁难；那一条白蛇在与法海和尚那场旷日持久，千古流传的“水漫金山”的大战时，我们也都习惯延伸说，这是与封建主义思想的斗争，但谁会认真地追寻我们人类本来的劣根性呢？自私、卑鄙、无聊……人类本身种种劣根性，就像一条条毒蛇，无不时时刻刻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我们自己，如一把带毒的双刃剑。

　　诚如莱奥涅，这只猫所说的：“人是伟大的。”或者说人类的希望就在于七仙女遇到了董郎，白娘子碰上了许仙，使我们的生活充满了爱情和阳光。在通往人间的路上，莱奥涅毕竟也结识了心地善良的医学博士塔多贝里，性格爽快、见义勇为的多里娃大婶，以及美丽可爱的姬莉安小姐……正是人世间这种真诚的友谊和纯洁高尚的品德，使莱奥涅从未放弃过它想变成人的信念，而最终“用自己的力量成了真正的人”，从此与姬莉安相互信赖地生活在一个人世间的小镇上，共同寻找幸福的未来。莱奥涅说：“人无论善恶，都是热爱生命的，因为生命是最宝贵的。”——这一段猫论，难道不是我们人类自己早就形成的共识？如果说，七仙女撇下董永而回天庭，带给我们的是几分惆怅，白娘子被法海和尚镇压在雷峰塔下，给我们带来的是一种愤怒和遗憾，那么，莱奥涅，这只猫来到人间，却让我们感受到人间世的温暖和幸福。因此，我们可以说，无论白猫黑猫，捉到老鼠都是好猫。好猫一生平安。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我就那样被一只想变成人的猫所感动。说我被猫感动，不如说我是被人类本身所感动。正是人类不断拥有那种向往善良、自由、和谐与平等的理想才会诞生出这部优秀的音乐剧，才会有七仙女、牛郎和织女、白娘子等艺术形象。艺术真正的源泉是人民，人类面对自身的生存环境，从未停止过向善向美的追求。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确实有别于其他动物，是最优秀的。

　　徐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煤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小说集《某月某日寻访不遇》，散文集《半堵墙》《春天乘着马车来了》《在水底思想》，长篇传记《张恨水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