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乌托邦”猜想:一场2.76亿人的线上迁徙能否改变中国教育?(图)

发布时间:2020-02-28 19:10 | 来源:经济观察网 2020-02-27 20:43 | 查看:344次

经济观察网 记者 李静 2月24日上午7时,河北衡水中学操场聚集着十几位学校的管理者和年级主任,他们一致穿着深色的西装,戴着白色、粉色或绿色的口罩,面向着主席台而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

方阵只占据了宽大操场的一小部分,留余出来大片大片的空白被墨绿和浅绿明确的分割着,如果疫情不曾发生,留白处应该密密麻麻的伫立着衡水中学数千名学生。

这是这座高考工厂的一次“云升旗仪式”,现场的场景通过互联网技术同步给了所有尚未返校的学生。衡水中学发布的视频中,一位学生看着屏幕里画面,听着国歌,在家中站得笔直。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国务院参事、友成企业家扶贫基金会副理事长汤敏发现他曾经不断写文章、做实验呼吁的互联网教育突然成为了现实。这位研究者在数年的时间中不断推动“慕课”教育在中国的落地,但并不如预想中顺利。

受疫情影响,按照教育部的要求,上亿学生——《2019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全国各级各类学历教育在校生2.76亿人——在短短的时间完成了一次从线下到线上的迁移。

“这是人类教育史上最大规模、最大范围的一次利用互联网教学的实验”,汤敏对此点评道,在他看来,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持续一个月或者更长时间,一个全新的想法就会扎根在学生和老师的心中,并有可能带来一次中国教育的广泛改革。

从学生、家长、学校、商业机构到整个教育产业,无一不卷入这场突至的“线上浪潮”,并作出改变。

“疫情之前和疫情之后,新东方将会是一家完全不同的公司,是一次脱胎换骨”,一位新东方相关负责人如此称。

从短期的教育机构技术锤炼,到中期的对传统课堂教育的结构和重塑,以及到更长远的一个 “技术乌托邦”式的猜想:教育公平,这场浪潮的影响有可能会逐层展现,而这些改变中,哪些是虚晃一枪,有哪些将最终会留存,尚需要时间的考验。

“影响肯定存在,但是影响多大,还得取决于教育行政部门,取决于学校校长、老师、学生家长,是否先知先觉的就能通过这次找到一条新的路径,给孩子找出一个新的办法”,汤敏表示。

扩容!扩容!

网易有道副总裁、有道智云开放平台负责人金磊没有预料到,全国中小学生会有天突然都来上网课。

在疫情期间,网易有道的中国大学MOOC平台流量单日峰值达到了2019年单日峰值的6倍,在这一平台上开课的学校超过800多所,K12端有2800多所学校的学生通过有道智云在上面收看直播课程。

所有的新研发项目基本都停下来,平台将技术团队都抽调到保障系统稳定性的事情上,“我们之前预估过产品上线会有用户大量增加,只是没想到量级会有这么大,原来基本预期是在两三倍就够用了,但实际发生不止这个量级,”金磊介绍。

海量学生一夜转至线上,像上世纪80年代尚未建好的公路网突然涌进了数千万的机动车辆,这对于网易有道这样的科技公司已经是颇具挑战,而对一贯不以技术见长的教育公司,则无异于经历了一次生死大考。

1月20日,新东方察觉到情形的变化,他们开始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如果线下全部停课后,一百多万的寒假学生有没有可能全部转移到线上?

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当时新东方自己研发的直播系统——新东方云教室,其最大承载量也就是几万人。

在此后的一周时间,新东方接连进行了五六次扩容。

大年初一,SVC服务器扩容20台;大年初二,登录、课表服务器读写分离,扩容3倍;大年初三,云教室的开课数量和在线人数突然猛增至前一天的3倍,SVC服务器再次扩容30台。

按照一位新东方基础运维团队的负责人的介绍,在这段时间中新东方IDC混合云的带宽扩容超过100倍,高峰期间单个业务带宽用量接近100GB,服务器新增2000多台,有时候仅一天扩容量就超过400台。而如果要扩容这些资源,传统IDC至少需要3个月到半年时间。

“完成了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上述新东方相关方面负责人说道。

从 2 月 1 日至2月16日,每天都有100万学生在新东方平台上课;在疫情期间,作业帮服务了超过2800万免费课学员,110多万寒假正价客源;英孚教育则在两周时间将15万学生从线下转至线上。

技术是各家教育公司在此轮大潮中迈过的第一个门槛,在疫情中被检验的技术能力有可能会渗入至教育机构的基因中,并带来长期的影响。

“这次疫情可以看出来是另外一条分界线,在疫情之前和疫情之后,新东方将会是完全不同的一家公司,我相信对于大部份教育公司也是,疫情之前和疫情之后会是一个大不同的公司”,上述新东方负责人表示。

一分为二

从春节假期后,英孚教育已经出手将学员大规模向线上转移。

在这之前,英孚教育主要做的事情是集中力量推出一系列的线上的免费课程,但逐渐他们接到了学员家长的反馈:希望能尽早复课。

英孚教育做法是:依然将原有班级固定的老师和班级的小朋友组合在一起,但是将线下班级规模一拆为二迁至线上。

“本身我们的线下就是一个小班,现在提供了更小班级的在线精品小班课,这个班级的容量比线下的又小了一半,但是现有的同学以及他线下的全职老师都是熟悉的”,英孚教育青少儿英语中国区总裁白皎宇称。

英孚教育的做法有据可依:过去一年的线上教育趋势是小班,特别是1对1教育不断兴起。尽管其在商业模式上尚有可探讨之处,但普遍的共识是要达到同样的学习效果,线上课堂的学员容量要远少于线下课堂。

将课堂搬到线上仅仅是粗糙的第一步,只是柏油路上的“马车”,从课件、课堂组织方式、到教学方式,线上的传播特点要求整个教学结构需要进行重塑。

白皎宇认为这是 “直播性质的教学方式”与“真实课堂教学”的区别;汤敏则认为目前的还仅仅是 “线上教育”,而并非“真正的互联网教育”,“我坚定地认为互联网教育是未来的趋势,但互联网教育并不等于完全的线上教育”。

为了适应线上的教学方式,英孚教育在全国的教师之间进行了一轮联动,让教师间互相授课,进行磨合,英孚认为,在尝试当了“线上学生”之后,老师会更容易理解哪些东西放出来孩子们会很兴奋。

“老师需要进行很多微调,比如怎么要在屏幕前和学生互动,再比如说发言的时候如何让对面的孩子戴上耳机,不要被家里的环境所干扰”,白皎宇表示。

这并不是一个可以一蹴而就的过程。

上述新东方负责人表示,几万名新东方老师在此之前很少接触线上课程,在镜头面前如何表现?如何将地面教学资料转化成电子版本,这些在一开始都是需要摸索的。

“现在想想,其实对老师、对研发中心来说都挺不容易的”,上述负责人表示。

进入线上快车道

疫情成为在线教育的加速器,也让被按下暂停键的线下机构们开始了一场盛大的迁徙,而从这一刻开始,市场格局的改变已然发生。

过去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多家教育机构紧急调转车头——大型机构如上述新东方、学而思将原定于寒假班的线下课程平移至线上;不具备独立研发能力的中小型线下机构纷纷借助于腾讯、网易等平台参与其中;其中还包括一些受困于2019年在线监管意见出台的机构们,在此时间点也崭露出头角。

互联网教育专家、指明灯智库创始人吕森林认为,疫情改变了原有线上和线下机构各自为政、泾渭分明的局面,原来二者之间交集在不到10%,目前企业向线上转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渗透率大约在40%-50%左右,预计未来线上竞争将会非常激烈。

一位教育企业的负责人告诉经济观察报,“现在没有哪家机构不想搭上这趟在线的快车,即使不为别的考虑,也得为生存担忧。”

上述新东方负责人预计,未来教育市场会出现在线教育与地面教育齐头并进的情况,两边都有巨大的公司产生。按照他之前的估计,地面教育和在线教育要做到齐头并进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但现在疫情加速了这一进程。

“另一方面影响是,一些教育技术服务类和平台类公司也将出现。所谓平台公司即指自己不做内容,只提供平台服务。除平台之外,还会有一些专门为教育提供技术服务的公司出现。综上,未来教育领域公司发展的方向会是以下五类:线下公司、在线公司、平台公司,技术服务公司,内容公司”,上述新东方负责人说道。

对于教育未来形式的探讨,包括汤敏在内的学界代表以及多家教育机构均表示——OMO(一种线上线下融合的模式)将会是未来教育的主流模式。

英孚教育青少儿英语中国区总裁白皎宇称对经济观察报表示,过去五年时间里,在线并没有100%抢占教育市场是因为教学品质或者学生的体验并没有达到最佳理想状态。所以,我们觉得最好的英语学习效果仍然是通过线下和线上相融合的模式。

金磊也认为和在线教育一样,线下机构还有很多空间,包括疫情来临前整体市场规模很大,公立学校也均采用传统的面授形式,证明其仍有难以被替代的部分。

浪潮褪去后

这场在线的热度会持续多久?

没有人能给出准确回答。但在金磊看来,疫情过去后在线用户量肯定会有所回落。已经有了网课、在线教学使用经验的学校师生预计会有一批人愿意留下,继续尝试。

在吕森林看来,线下机构至少在未来3-5个月不能正常开展培训。即使疫情过去,家长出于担心也会延缓这一举动。“等到可以开始培训,一个学期可能也就过去。另一方面,如果经济不景气,整个教育行业的市场规模有可能随之缩减”。

“四五月份生活正常回归了以后,是否的确是这样的增长还是需要时间检验的。对于英孚来讲,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白皎宇表示。

潮褪留痕。无论这一轮在线的浪潮是否褪去,但是一些难以逆转的改变已经发生:得到锤炼的教育机构本身以及被新技术开化的人心。

三四线城市用户是这一波线上化的主力人群,“三四线城市对于在线学习的需求是被激活了,网课价格定位其实在下沉市场更有机会”,金磊表示。

“比如说三四五线城市的,这些城市原来他们对在线更加不熟悉,这一次也是被迫上线了。上线以后,那么他们也就会发现,原来那种北京、上海的著名教育公司所上的课,他们学起来好像还挺好,所以会促使一批老百姓把孩子搬到线上去学习。”上述新东方相关负责人表示。

按照作业帮提供的数据,三线城市及以下地区中小学生占比达70%,作业帮方面认为这是教培行业的新兴市场和关键市场,得下沉市场者得天下。

这样向三四线市场扩张的动作在互联网公司内称之为“下沉”,如果抛开商业判断,仅从受惠面的广度而言,有另外一个词可以形容这一进程:教育普惠,它意味着教育资源并不丰富的地区可以用更少的成本获得一线城市类似的教育资源——在技术乐观派的眼中,这至少可以通过线上教育做到。

汤敏认为,这一次停课不停学是人类教育史上最大规模、最大范围地一次互联网教学实验,教育部门的领导应该充分理解到这次事件的意义,推动学校、老师、学生、家长带着问题体验这一事情,总结经验,做教育研究的学者教授也要抓紧时间调查这种方式到底好在哪里,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改进。

汤敏是1998年高考扩招政策的建议者,目前其同时担任了友成企业家扶贫基金会副理事长——这一基金会正在利用各种方式推动教育公平。

在汤敏眼中,目前的教育有三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教育公平问题;一个是教育创新能力不足,教材陈旧、教学方式陈旧等问题;第三个问题是终身教育不够,而互联网教育有可能改善这三方面的问题。

“如果这时候国家政策在因势利导,就能推动加快我们教育改革,给互联网教育提供了一个解决教育公平非常好的契机”,汤敏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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