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南山:我的复兴中国医学之梦(2图)

发布时间:2013-01-04 22:02 | 来源:南方日报 2012年12月8日 A04版 | 查看:9268次

   
 
    他是近十几年来推动中国呼吸疾病科研与临床医疗走向世界前列的杰出领头人。

    2003年,SARS来袭,他作为中国抗击非典型肺炎的领军人物,一战成名。因功勋卓著,被称为“抗非英雄”。年过七旬,如今他依然战斗在医疗前线,践行着复兴中国医学之梦。南方日报记者近日专访中国工程院院士 

 
 
    钟南山为患者检查病情。

  ■编者按

  “大家都在讨论中国梦。我以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11月29日,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鲜明阐述了“中国梦”的含义,对世界作出了回应。

  从报纸荧屏到街头巷尾,从QQ群到微博,“中国梦”迅速成为热词,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话题。一家搜索网站专门增加了词条,对“中国梦”进行注解;有的新闻网站专门征集“我的中国梦”,一时应者云集。

  中国梦,是一个怎样的梦?

  钟南山的中国梦是复兴中国医学;

  袁隆平打算在成为“90后”前,研究出亩产一千公斤的超级稻,实现“禾下乘凉梦”;

  饶宗颐追求的是“万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

  吴良镛毕生的梦想是让人们诗情画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

  伟大的事业,源于伟大的梦想。个人的奋斗如此,国家的发展亦然。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中国梦正一步步变为现实,让人民感受变迁、触摸幸福、实现理想,可以说,民族复兴的中国梦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近。

  从即日起,南方日报联合南方周末一起走进更多人的中国梦,并探寻如何具体实现中国梦。首篇推出《钟南山:我的复兴中国医学之梦》,敬请垂注!

  2012年12月3日,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

  约访原定于下午3点,但直到傍晚6点半,记者才见到钟南山。这位享誉中外的医学专家,刚刚连续抢救了两名呼吸疾病重症患者,略显疲惫,但精神状态良好。

  提起钟南山,很多人或许是因为2003年抗击SARS而将他铭记于心,事实上,SARS之前他就已经在医学界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成就背后则是钟南山不为人知的艰苦寻梦过程。

  回首往事,他不禁说道:“这辈子我经历了很多艰难,但是每一次都能够挺过来,为什么呢?因为我自己有一个追求,假如没有这个追求的话,这些困难我都是很难战胜的。”

  复兴之梦

  中国医学这300多年是落后了,但我们的祖辈有过很辉煌的成绩,西方的麻黄素是20世纪40年代从我国麻黄中提取出来的,洋金花、曼陀罗这些都是从中国传出去的。所以我们中国医学不应该落后,应该复兴

  1978年10月,钟南山考取公费出国留学资格,远赴英国爱丁堡大学附属皇家医院进修。之后钟南山在那里度过了两年多的留学生涯。对于钟南山来说,这段时间是他最为艰苦深刻的岁月,也是他离乡寻梦的伊始。

  到了英国,钟南山一边学习英语,一边给他的导师——爱丁堡皇家医院的大卫·弗兰里教授写了一封信。弗兰里在英国是著名的慢性病专家,钟南山与他从未谋面,但对其非常敬仰。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钟南山才收到回信。

  弗兰里在信中说道:按照当时英国的法律,你们中国医生的资历是不被承认的,所以你到医院进修不能单独诊病,只允许以观察者的身份看看实验室或者病房,根据这个情况,你想在我们这里进修两年的时间显然太长了,最多只能8个月,超过这段时间对你不合适,对我们也不合适……

  这封信像一支冷箭,一下刺中了钟南山的心,他完全没想到,未曾见面的导师竟会给他浇这样一盆冷水。

  这样的冷遇,钟南山经历了不止一次。

  一天,钟南山到大学的纤维支气管镜室参观英国医生作变纤检查时,有位叫瑟特罗的主任特意问他:“你们那个国家有没有这种设备?”钟南山谦虚地说:“有。”而这位瑟特罗主任边作检查边得意地对着这位中国人说:“我已经做了300多例了。”钟南山当时没吭声,因为他知道,即使告诉那位主任他已经做了1500多例,他们也不会相信。

  “不能让他们小看中国人,自己一定要做些事情给他们看!”钟南山当时怀抱着这样一个心愿。

  后来,钟南山在爱丁堡皇家医院付出的努力以及展露出的胆识让他逐渐赢得了广泛赞誉。当时钟南山正在进行一个极具挑战性的实验:一氧化碳对人体血红蛋白解离曲线的影响。为了获得吸烟者在吸烟不同浓度时对血红蛋白曲线影响的直接证据,钟南山决定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他让同行一边给他吸入一氧化碳,一边根据吸入的情况不时地抽血检验。

  当人体血液输入的一氧化碳浓度达到15%时,即相当于连续吸食了50至60支香烟的量。而钟南山冒着危险,吸食一氧化碳浓度一直达到22%,从不接触香烟的他已经头晕目眩。凭着这种精神,实验最终取得了令人满意的结果,他得到了英国同行的赞赏。

  在英国留学期间,钟南山另一个被广为传颂的经历是他对权威的挑战。麻醉科的杜鲁门教授曾请钟南山做一项模拟实验:对呼吸衰竭的病人,在给予人工呼吸的情况下不断提高氧气的浓度,观察肺内的分流。杜鲁门教授让钟南山重复牛津大学雷德克里夫医院麻醉主任科尔教授的一个研究,但钟南山多次实验,均无法重复,因此认为科尔教授的结论是不正确的。

  钟南山的实验结果得到了杜鲁门教授的赏识,教授鼓励他把实验结果投稿到麻醉学会,研究成果最终得到了麻醉学会的采用。

  1980年,全英麻醉医学会在剑桥大学召开,到会的成员很多是来自麻醉医学领域的权威,而钟南山的实验报告被放在了大会发言的第一个位置。

  钟南山明白,自己此次发言,是挑战权威的,并且是阐述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一定会有很多争议。但当钟南山将自己的实验报告讲完之后,所有的英国专家都直直地注视着讲台上这位中国医生,并举起了赞同的双手。这篇文章发表在1983年的英国麻醉学杂志上。

  1981年11月,钟南山阔别了留学两年多的英国。两年来,他取得了对呼吸系统疾病研究的六项重要成果,完成了七篇学术论文,英国伦敦大学圣·巴弗勒姆学院和墨西哥国际变态反应学会分别授予钟南山“荣誉学者”和“荣誉会员”称号。

  学成回国,导师弗兰里教授再次给钟南山写了一份简信,和两年前不同,弗兰里这次给了钟南山极高的评价:在我的学术生涯中,曾经与许多国家的学者合作过,但我坦率地说,从未遇见过一位学者,向钟医生这样勤奋,合作得这样好,这样卓有成效。

  钟南山眼含热泪,两年来的酸甜苦辣涌上心头。“我到底还是能够做一点事情给他们看看的。”

  2009年钟南山应邀故地重游爱丁堡,并被授予爱丁堡大学皇家医院“荣誉院士”,连他导师的导师也拄着拐杖出席了学校为其办的欢迎仪式。

  作为一名中国医生,他经历了被国际不认可的冷眼,但他更能明白,中国曾有那么辉煌的医学历史文化,复兴的责任无法推卸。

  决战非典

  有人说,与其说非典成就了钟南山,不如说是道义把使命给予了有铁肩的人。的确,这样一个重大考验把钟南山放到了历史的天平上。在“衣原体之争”中,钟南山依旧展现了自己坚持真理,勇于挑战权威的个性

  钟南山在复兴中国医学之梦的路上经历了一次重大挑战:非典。

  2003年1月21日,钟南山接到省卫生厅的通知,前往中山市两家医院调查一种“怪病”。他所在的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接收了一位从河源送来的奇怪的肺炎病人:持续高热、干咳,肺部经X光透视呈现“白肺”(双肺部炎症呈弥漫性渗出,阴影占据了整个肺部),使用各种抗生素都毫不见效。从河源传来消息,当地医院救治过该病人的8名医务人员均感染发病,症状与病人相同。钟南山第一个反应是:不寻常。

  由此,一场震惊世界的抗击非典大战拉开序幕。

  从2002年12月下旬医院开始陆陆续续接收病人起,医生和护士就开始出现感染,因为当时对疾病认识不清楚,防护不充分,疫情迅速蔓延开来,并造成了社会恐慌。

  钟南山当时认为,首先要控制病情,然后要查清病源是什么,但这两个层面当时进展缓慢。他意识到国际性技术合作的重要性,只有这样才能战胜病魔。

  但事情远比想象中的复杂和曲折。

  2003年1月下旬,当时正在上海开会的钟南山接到通知:马上回广州,事关紧急。一到广州,他就被接走,有位领导称“接到消息,香港明天将公布非典的病原体,而你跟香港进行了私下合作。”

  钟南山明白了上面的担心,他当即澄清:自己和香港的两个学生共同研究,并达成协议,一旦查清病原体,会立即报告卫生部,同时向中央汇报。为了打消疑虑,钟南山立刻前往香港将自己的两个学生带回广州,当面表明尚未发现病原体,并且保证一旦发现,不会提前在香港发布。自此,这件事才得以平息。

  随着疫情的蔓延,出现了一些来自“权威渠道”的声音,称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顶着权威说法的压力,钟南山这门“大炮”最终还是开了腔:“根本就没有控制!现在病源不知道,怎么预防不清楚,怎么治疗也没有很好的办法,病情还在传染,怎么能说是控制了?”全场一片哗然。

  2003年5月的北京正被SARS包围,当听说非典的病源是衣原体,可以用抗生素治疗,大家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不少。

  钟南山很清楚,SARS并非衣原体。是衣原体还是病原体,这关系到治疗方案的截然不同,也关系到千百个病患生命的何去何从。

  如果按照国家已经公布的方案去治疗,即使错了,也不用背负责任,但钟南山再次站了出来。在回答央视《面对面》主持人王志的提问时钟南山说:“学术上的声音就是真理,就是事实,但是当我们看到这个学术的事实跟权威的是不一样的话,我们当然首先尊重事实,而不是尊重权威。”

  经过大量临床研究,钟南山最终找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方案上报卫生厅后,卫生厅马上组织专家讨论,修改完善以后,以《广东省医院收治非典型肺炎病人工作指引》下发各地市与省直、部属医疗单位。

  随后,广东省卫生厅召开新闻发布会,钟南山沉稳地告诉大家,非典型肺炎“并不可怕,可防、可治、可控”。很快,社会情绪开始趋稳。

  对此,广东省委、省政府给予高度评价: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在抗击非典型肺炎事件中起到了主导性作用,钟南山功不可没!

  央视《感动中国》栏目给予钟南山这样的颁奖词:面对突如其来的SARS疫情,他冷静、无畏,他以医者的妙手仁心挽救生命,以科学家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应对灾难。

  以梦为马

  谈起梦想,钟南山引用了习近平总书记近日提的8个字: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他说,几十年来自己有一个体会:梦想有时候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你得一步一步走着去实现

  在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每逢周三,钟南山都会例行查房,他每一次查房总会有一百多人自觉自愿地跟随其后观摩学习。对于这个今年76岁高龄的中国工程院院士来说,查房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

  “很多人问我年纪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来查房?那是因为查房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查房的过程中,还会遇到很多不认识的东西,这本身是一个不断积累的过程。”

  不仅如此,钟南山每周四下午还会按时出门诊。每到出诊时,他身上的手机和他的座机电话就不再接通。“一个医生如果不能为病人出诊,就失去了忙的对象,那些繁忙也就失去了意义。”

  脚踏实地,以梦为马,或许是钟南山最真实的写照。

  对于接下来的路,钟南山也有自己的规划,其中一个重要方向就是对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研究。

  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是一种常见病、多发病,我国每年患慢阻肺的人数达3500万,死亡人数达100万,致残人数达500万—1000万。钟南山说,慢阻肺急性发作不仅会加重患者及医疗资源的负担,而且加速患者的致残和死亡,应加以预防。2008年,由他领衔、23家医院参与的临床实验表明,一种常用的廉价祛痰药物羧甲司坦可减少24.5%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发病,慢阻肺常规治疗费也可剧降85%。

  2009年1月24日,关于这项研究的论文发表在国际顶级医学杂志《柳叶刀》上,并以最高票数获得“2008年度优秀论文”。这是我国科技工作者首次获此殊荣。

  著名医学专家Albert和Calverley教授在《柳叶刀》上发表述评表示:这项研究对已存在的医药作出新的思考,同时,它还能大大降低慢阻肺患者的治疗成本,这更适合于发展中国家和低收入地区的患者治疗,使这些患者也能得到规范系统的治疗并从中受益。而该项治疗方法已被列入世界卫生组织《全球慢性阻塞性肺病防治指南》中。

  此外,钟南山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建立广东省呼吸疾病防治中心,成为广东乃至国内科技龙头。目前这个愿望正在逐步实现当中。

  钟南山对自己现在的工作生活很满意。“我很幸运,因为像我这个年龄的人,一半以上已经是空巢家庭,但现在我的妻子孩子都在我身边,这很好。”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但钟南山看起来精神依然矍铄,谈吐清晰。

  谈起自己的妻子,他的言语中充满了感激之情。钟南山的妻子李少芬是中国首批女篮主力之一,于1963年和钟南山喜结良缘。在此后的夫妻生活中,两人始终保持着甜蜜的爱情,并在各自的领域为中国在国际上摘得一系列荣誉。

  现在年过七旬的李少芬成了家里的全职太太,给工作繁忙的钟南山提供后勤生活保障。记者在采访间隙得知,明年是两人的金婚。谈及此,钟南山呵呵作笑,他说:“生活上她给了我很大支持,我能够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情,应该谢谢她的帮助。”

  ●南方日报记者 张蜀梅 实习生 徐乐乐

  通讯员 孙宝清 茹志娜 摄影 肖雄

  一个真实的中国医生

  记者手记

  钟南山,是一个响亮的名字。

  因为一直从事卫生新闻的采写工作,我跟钟南山院士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比较熟悉,跟钟院士有多次面对面的采访。

  从我接触和了解的情况来看,钟南山是一个真实、普通、甚至是平凡的中国医生。他跟所有有责任感的医生一样,几十年如一日,每周坚持出门诊看病人,每周坚持查房,一直到现在76岁了,还是如此。他说,这已经是一个习惯了!

  其实他跟常人一样会生气,他也有美满的家庭,工作之余,他几代同堂共享天伦。

  记得SARS时期罗大佑有一场演唱会在广州举行,我当时正在看演出,他的助手给我电话说“院士今天生了一天的气!”

  原来,是有人在正式渠道公布了“SARS是衣原体”的信息。因为钟南山已经用过抗生素,其对病人一点效果都没有,就排除了SARS是衣原体的可能。“要尊重事实,不是尊重权威!”他非常坚持。

  南方日报第二天把以钟南山为主的广东专家的质疑登了出来,这就是著名的“衣原体之争”。

  12月3日那天,他答应下午3点接受我的采访,但由于要抢救一个病人,我们等了3个多小时,正赶来接受采访的时候,又被一个重症患者的家属拦住,要求再去看看病人,他也毫不推辞。抢救完病人,匆匆赶来接受采访时,他紧握着我的手歉疚地说:“真的对不起,久等了。”

  每次接受采访,他都实话实说,从不隐瞒。

  记得2003年2月下旬,北京两会前夕,我在广州跟他有过一次对话,当时他正在病中,他要了我的采访稿件,在病房里用铅笔亲自改正文中的术语,后来这篇报道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发表出来,但是广东省档案馆把他修改过的稿件原件拿去收藏。

  他也有家庭和儿女,跟他相同年纪的很多人,现在都是“空巢老人”,有的官员甚至是“裸官”,而钟南山的儿子和女儿都在广州工作和生活。他说,“人家都是嫁女儿,我的女儿在美国留学,我要求他们回国发展,女婿还是一个美国人,也跟着女儿在广州发展,原本说,只在国内待5年就回美国,但是现在8年过去了,他们基本上在广州定居了,女婿甚至还把他美国的爸爸妈妈带到广州来生活。”

  他热爱运动,之前喜欢打篮球,现在每天坚持跑步,每周坚持游泳。一个76岁的老人,看上去跟一个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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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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